那一年,我辭掉雄獅美術雜誌社的工作,前往巴黎念書。到了9月初,我仍暫住大學城,每天出外,一邊在巴黎的街頭和美術館四處亂逛,一邊因尚未找到固定的落腳處而憂心。一日下午,與楊姓的長輩友人見面,大約是在盧森堡公園附近,遇到了一位老先生,正獨自悠閒地散步。楊先生介紹說他是張義雄,是位台灣畫家。我記得我聽過這位畫家的名字,但印象不深。我們那時正打算去看一家學生宿舍。兩人陪著我走,依然以悠閒的步伐漫步著。途中,張義雄在路邊咖啡座點了一份飲料,有著非常美的青綠色。他用台語跟我解釋說,他在法國生活多年但不懂法文,唯一會說的,就是Vittel à la menthe,意指薄荷濃縮汁加礦泉水![1]他說他每回都點這種飲料,除此以外,居住在巴黎,他不必用上什麼法文,也能生活自如。(圖1,《院子》1992)他話中帶著長輩對晚輩關懷的生活經驗傳授,同時我也可以感受到他微微得意且調皮的語氣。我到那時為止,從未看過這種飲料,也不知道如何用法文稱呼。當時年紀輕輕的我,看著那長長玻璃杯裡滿滿的、如深海底般的翡翠青綠,忽然感到很神奇;對張義雄告訴我的,感到新奇,也隱約對這位生活在巴黎、有著台灣典型小老頭模樣的老畫家感到幾分好奇。一時間,我忘了找房子的焦慮。我那時並不知道他會變魔術,但這件事對我而言,卻有著神奇的啟示,魔幻般地閃現著,充滿欣喜與驚訝。能不能也算是一種預感?一種期許?我忽然領悟到,生活在巴黎所能應允的神奇美好,彷彿全都在那薄荷綠水的深海中潛藏著,有待我去發掘、細細品味。無論如何,我從此記住了Vittel à la menthe的名稱。那天傍晚,我也找到了住處,終於在巴黎有了「家」。
[1] 點此飲料時,店員會給一玻璃杯,其內裝有約三到四分之一倒好的薄荷濃縮汁,再另外給一小瓶的礦泉水給顧客自己對。礦泉水不拘品牌,但看咖啡店所供應。Vittel是一種法國常見的礦泉水品牌,當時筆者聽張義雄講的,便是這個品牌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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