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年5月9日 星期日

評論文章:作家培瑞克與電影(2)

評論文章:作家培瑞克與電影(2





        《廣島之戀》的畫外旁白,肯定給培瑞克留下了特別深刻的印象。在他小說改編的兩部電影中,可說是「從頭到尾」都採用了影像與旁白平行進展的手法。第一部《一個睡覺的人》,是部長篇小說;但雖是「小說」,卻無一般小說的起伏劇情,且如同Michel Butor的小說《變》(Modification),以第二人稱單數「你」(tu)為敘事觀點所寫(不過,Modification敘事者為vous)。內容敘述一名獨居巴黎的青年學生,有一天忽然毫無來由地從一切生活要求中隱退,幾乎一年的時光,他在虛晃中度過,不言不語,不與人交往,不回應也不在乎。他終日不是盯著房間看,就是處於半醒半睡的夢境邊緣,再不然就是玩普克牌來殺時間、久久窩在電影院,或終日在城裡漫走...。小說本身自有許多可以探討的主題與形式趣味,不過,這裡只簡單介紹從小說到電影的歷程。培瑞克在出書之後,便有意改拍成電影。1973年他與Bernard Queysanne合作開拍,共同掛名導演,一起籌劃整體的架構與基調。大體而言,影像之處理及其他專業技術上的問題由Queysanne和攝影師Bernard Zitzermann主導和解決,培瑞克則時時提出他所期望的感覺效果。為了將這個在不斷反覆中推進的故事,用電影語言來述說,影像本身的句法也同樣須呈顯出繞轉循環、漸進變化的節奏性,因此,本片由各類形空間地點(房間、走道、街道、路樹、咖啡吧、電影院、拱廊街等)反覆出現,在重複中求變化;甚至在結尾前的急板章節,跳脫寫實,巴黎頓時成了一片廢墟,四處斷垣殘壁,學生的閣樓房亦然,彷彿歷經了密集轟炸,並出現了高反差及其他特效畫面。在影像流轉的同時,可聽到一位女性(Ludmila Mikaël)的嗓音在朗讀小說,從起頭的低抑語調,隨著章節漸強,一時變得十分激動,再緩和下來。朗讀的內容時而與畫面對等,時而錯離,時而相互指涉,時而各自表述,形成某種複調音樂。選用女性的聲音,是希望其嗓音不致於讓觀眾連想或揣測為「故事世界」(diégèse)中的某一人物,而只是作為一個獨立存在的旁白。劇中唯一的角色,是由Jacques Spiesser擔任,不言不語,幾無表情,具現為冷漠與單調的最低限存在。培瑞克在《W或童年回憶》中曾指出Spiesser上唇有道疤,與他自己的幾乎雷同,這個「面部特徵」是培瑞克自我認同的標記,也是挑選Spiesser飾演該角色的關鍵所在,因此,這部電影與小說相較,其潛藏的自傳性色彩更不容置疑。這部黑白長片的影像即物美學,也展現了十分生動的巴黎城市日常生活。



        這部影片於1974年推出後,曾獲得一個獎項(Prix Jean-Vigo),並往世界各地多個國際影展放映,但是並未獲得片商青睞,票房亦不佳。不過,對導演後來的電影事業發展仍有相當正面的影響。事實上,這是Queysanne執導的第一部長片,此後他接獲了不少片約,也和培瑞克再度合作了三部紀錄短片,但培瑞克主要只負責文稿或腳本的撰寫。1999年,Queysanne攝製了兩部紀念培瑞克的紀錄片,在ARTE電視台的「培瑞克專題之夜」(Thema
)首度播映。



        培瑞克的另一部文學作品改編電影,是源自短篇小品文《逃家地點》( « Les Lieux d’une fugue »),寫於1965年,發表於1975年。《逃家地點》更坦白具有自傳性質。內容述說培瑞克年少時一次逃家經驗的回憶。小品文以第三人稱敘事,直到文末才出現第一人稱與第三人稱的話語,重複著同樣的句子,證實孩童(人物他)與作家(敘事者我)的同一性。敘事結構上則完全打亂時序,以片斷的方式,如拼圖碎塊般呈現。1976年間,培瑞克參與一項由作家自導影片的集體計劃,名為「攝影機-我」系列(Caméra-je),藉此時機,他以這篇小品文為本,親自執導,拍成一部長約38分鐘的彩色短片,1978年在TF1電視頻道首映。我們可以在片中一瞥他從麵包店的鏡窗以路人之姿閃現,臉上一抹淡淡的卡夫卡式微笑。不過,除了路上出現來來往往的路人以外,本片並無所謂的「演員」出現,只有空間影像、人聲,及配樂。培瑞克原本希望在本片的結構上展現「文學潛能工坊」成員所熱愛的「規限」(contraintes)美學,也就是,本來想「嚴格地」依循六格數字方塊的排列變化,將六組與逃家經驗相關的地點影像安排好順序,輪番出現,但是,後來還是放棄了這個高難度且效果不見得彰顯的構成原則,而改採較為寬鬆的變換節奏;當然,即使不斷地重複出現同一些地點(地鐵、香榭大道集郵市集、警察局、旋轉木馬、費加洛報樓牆、公園長椅...),也總是有拍攝語法上的各種變化。小品文的朗讀(Marcel Cuvelier)對於斷句與節奏快慢,與影像行進的配合上,顯然都經過審慎的安排,彷彿往昔的回憶是在沉鬱的尋思過程中才慢慢浮現的;再加上緩慢流動的影像,自成旋律,使得這部短片就像是一首語調憂鬱的散文詩,也更像是由人語、影像和音樂所組成的慢板三重奏。特別值得一提的是,培瑞克為這部片子的音樂所用的心思。他選了一首舒曼的鋼琴曲(Kreisleriana, op :16
)其中的四段作為配樂,在記事本上,他註明琴聲應自始至終毫不間斷,但時而清晰,時而強,時而弱,甚至可為人聲或背景吵雜聲所掩,但從未停歇;對於彈法,也有特別的要求:不是「演奏」,也不求詮釋上的完美,而是「練習」,因此有些片段甚至會反覆地彈好幾遍,就像在練琴一般--就像當年,培瑞克聽表姊在家練琴一般。但是除了這點自傳性的指涉細節之外,音樂本身的質感與氣氛,確實形塑了該片不可或缺的美學因素。



        培瑞克參與導演的「劇情」片,主要就是這兩部片子了。除此之外,他也曾參與撰寫一些劇本對話(如Retour à la bien-aimé1979),還有許多未實現的計劃。不過,最能展現其語言功力的,莫過於他為一部盜匪片的對話所作的改寫與潤飾。《黑色系列》Série noire,1979)原來由導演Alain Corneau,根據美國作家Jim Thompson的一部歹徒小說編寫了電影劇本和對話,再請培瑞克就已寫好的對話加以修改。培瑞克在其中添入了許多細微的語素變化,讓劇中男主角的個性形象更為複雜:他會因緊張、挫折、平息怒氣、說謊,或為了遮掩自己的罪念,經常喃喃自語、喋喋不休,獨自「碎碎念」個不停。於是,在他的話語中滲入的,不只是一般的俚、俗、粗、髒話,還有童稚、愚蠢的推論,無厘頭的語言遊戲,以及上文不接下文、隨意或歪理拼湊的成語、俗話等。本來導演容許主演的Patrick Dewaere可以即興發揮,可是Dewaere在看過劇本對話後,決定完全照著培瑞克所寫的台詞來演。Alain Corneau在近年的訪談中回憶該片,想到該片令人難忘的男、女主角,P. DewaereMarie Trintignant,以及培瑞克,三人皆已過世,甚為感慨。也是因此,我們今天重看這部片子,也會有巴特「此曾在」的體驗而無限感傷。

4 則留言:

  1. Dewaere, M. Trintignant G. Perec三人都是英年早逝

    也都曾是十分傳奇性的人物

    再重讀這段文字

    還是令人頗為感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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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2. 憾!86歲翁拼圖7年 4999片就差1片

    〔編譯管淑平/綜合報導〕英國一名86歲老翁哈里斯與一幅總共5000

    片的拼圖搏鬥了7年多,好不容易拼出了4999片,眼看即將大功告成

    之際,整幅拼圖最後還是無法完成,因為最後一片不見了!



    這名退休商人哈里斯,2003年媳婦送給他這幅法國畫家提梭的「浪子

    回頭」畫拼圖,當做耶誕禮物,卻讓他拼了7年。不但如此,當他把最

    後部分拼起來時,居然發現少了一片,且這片位置就在整幅中間。哈

    里斯非常失望,「因為看來是永遠完成不了。」拼圖製造商說,因為

    拼圖已停產,所以也無法提供那片臨門一腳的拼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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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3. 太有趣了

    上面那個真實事件 如同培瑞克小說la vie mode d'emploi的一個

    故事結尾 只差現實中的拼圖者沒有拿著最後拼不進去的一片而死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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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4. 有夢最美啦~~加油!元氣滿點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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