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年10月30日 星期六

城市身體11-非空間與時間之慢

城市身體11-非空間與時間之慢

{###_frlt1800/32764/1041479820.jpg_###} 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
【圖】巴黎Mouffetard市場



   慢,是否要不成其為慢,在否定自身當中才能凸顯慢的價值呢?慢,可否在自身、為自身?這又能體現於何種情境?Sergei Loznitsa的黑白紀錄片《火車歇息》(2000)或許提供了一個極為有趣的可能性。


   這可不是太空漫遊,不是面對無限空洞,那恐怖、刺激、在失重狀態的狂喜。完全相反:在狹小擁擠的車站候車室裡,長凳上,男女老幼,睡得東倒西歪。沉睡,即是讓時間流逝而不知不覺;是讓感受時間流逝的意識沉睡。反之,看著一個又一個的沉睡者,觀者卻是直視時間自身;看見此在時間的沉重感;看見緩慢。二十五分鐘的片長裡,除了開頭的火車汽笛鳴聲,接著便四下一片寂靜,只聞深沉的呼吸聲,聲聲入耳,為緩緩前進的時間打著規律節拍。


   這就讓我想起維梅爾有幅較不知名的畫作,一名女僕坐在桌前打盹,於是整個房間內彷彿充滿了她沉緩的呼吸氣息。畫面中的沉睡者,竟讓人感覺更為活生生。如果你在觀賞此片時,中途沒有跟著睡去,那你還會不時地發現這些沉睡者偶而會驚起片刻,翻個身、換個姿態:這可是一部紀錄動感世界的影片!



   在這無從確認的空間裡,因高處透進的光線,上方顯得特別白亮,或者說,是曝光太強,形成光散,人與物的輪廓也略為朦朧。這樣的光影有點像是一般劇情片裡塑造夢境氣氛的成規符碼。然而,這並非什麼夢一般的空間,沉睡者的疲累與他們厚重樸實的平民衣著,均顯得十分實在;而沉睡自身,也毫無關於寧靜詳和或死亡之類的任何浪漫聯想暗示。



   好慢的一部紀錄片,讓人看見慢自身,化作那影像中規律的,幾乎難以察覺的微微起伏,是光影的漫波,是一呼一吸的輕聲起伏。影像、時間,影像即是時間。



(摘錄自2004年秋季號第121期,〈慢慢看、看慢慢、太空漫遊,「比紀錄片還慢」九則小記〉,《電影欣賞》季刊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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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0年10月17日 星期日

城市身體10-日常生活的身體記憶

城市身體10-日常生活的身體記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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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圖】Place Palais Royal, Paris


      培瑞克(Georges Perec)在《W或童年回憶》(W ou le souvenir d’enfance)中有一些與身體有關的記憶。有一段是他自言最早在巴黎的回憶之一,敘事本身有一定的完成度,沒有「發展」或幻想的餘地,甚至不太有「意義」可言,以致於從未經研究者引用、評論:他一蹦一跳地跑著,手中拿著一張自己的畫作(褐色熊,赭色底),大聲嚷著「小熊!小熊!」這個記憶的特色是,就形象而言,顯得格外鮮明、輪廓完整清晰,因為培瑞克對跑跳姿勢作了詳盡的分解說明(並感歎在法語中沒有一個專門用語來指稱這個常見於孩童的動作),連畫的顏色都能有指名,整體構成了一個近乎包含特寫、放慢動作和全景,有聲音有色彩的動態畫面。



      這是一段未經質疑、否定或考證的回憶;果真有這樣的回憶,必然足以成為一種自我存在的認識,即透過身體的形象,顯現一種存在與行為的合一認識:行動中的身體是我的存在與自由的明證;一個歡樂奔越的自發動作,靈活輕快、完整而協調的身體行動,別無其他目的,至多是遊戲精神的自信表現,即興而無規則的「玩」。



      這段記憶並非重大事件,更不是意外,僅以其平凡、平常,突顯自身,因而也是無以考證的。這樣的「回憶」是非典型的,這是因無論自傳、童年敘事等生命書寫文類向來不看重這樣的回憶,不包括在其論述典範模式中。但這樣的回憶,實際上又是最典型,可分享、易起共鳴的、可以是你我他,任何人的,總之「乏善可陳」,卻又執著存在的回憶。




      然而,這個回憶的優點也正是它的缺點:它太清楚完整了,像是電影畫面,培瑞克說彷彿可以「看見」自己的動作。我看見的形象客體已非內在於主體我的身體內,它只能存在「那兒」。




      它在別無其他影射的情況之下,也別無辯證性的其他出路,只能反向地指涉「作家」的書寫:


       一方面,從自我身體的觀看者,「我」成為描寫者、書寫者;且就其細膩分解的寫法來講,可以說構成了影片圖像詩,也符合培瑞克特有的即物美學,讓最貼近事物的描寫忘了「說明」的目的性,也活絡了能指。

       另一方面,它並不以形式至上而掏空指涉性的意涵,卻同時足以映證的是作家培瑞克關注社會的一面。對於「次於平凡」(
infra-ordinaire)的社會現象與平常生活的關注,使他致力於觀察和寫錄生活中最易被忽略,最易被遺忘的微小細節,期待有朝一日成為日常生活史的珍貴記憶。



      最後,在培瑞克的童年回憶中,最美麗動人的身體記憶,是個更加日常、平凡的小動作:他母親為他梳理額頭上的一撮捲髮(1)。--而事實上,這只是他「想望擁有」卻不曾存在的回憶。如此,以書寫圓夢,以自覺的嚮往和幻想的感受,無望地彌補不存在的記憶。



1據說在荷蘭的風俗畫中,母親為幼小子女梳髮的主題象徵的是母親給予子女的教導、講道理等。